“金色童年”下水作系列之三(获第八届全国语文教师“四项全能”竞赛下水作项一等奖)
此情可待成追忆·情深似海
常州市武进区郑陆初级中学 吴伟星
外婆逝于2007年农历九月十三日(公历十月二十三日)清晨七点零五分。因外婆无儿子,在三阿姨家去世。
外婆去世前,我几次从学校赶到邵家庄三阿姨家看她。有一次带着女儿去。外婆很高兴:“甜甜呀!”她最喜欢的就是甜甜了,但可惜的是甜甜太小了,还只有五岁,不能理解太外婆对她的爱。
十月二十二日,外婆即将辞世,我心如刀绞,晚上住在邵家庄。外婆躺在床上,已昏迷不醒。到十月二十三日清晨,外婆与世长辞。从此我与外婆阴阳两隔。我泪如泉涌。
我知道,人总是要死的。谁也逃脱不了。外婆在我的小姨和小姨夫的照料下活了88岁,按中国传统,是米寿了。无疾而终,寿终正寝,外婆只有这些福分。但想到外婆对我的爱,我怎能不悲痛欲绝?
我小时候,总是很自卑。在稀里糊涂中度过童年。小学时的成绩中等偏上,也并不突出。到初一时,外公生了重病去世了。因外婆无儿子,外公想到外婆以后将十分孤独,临死前关照让我到郑陆来读书,陪外婆。从此,外婆就像对亲孙子一样对我。
外婆每天很早就起床了。天还蒙蒙亮的时候,我在迷迷糊糊中就听到锅碗盆罐的声音,外婆出来为我烧早饭了。等早饭烧好了,外婆总是来到我床前:“伟伟,出来吧!”天天如此。
那时天天在校蒸饭。外婆总是在早晨就将菜烧好,有时是韭菜鸡蛋,有时是炒扁豆,有时是豆牙菜……然后,我就拎着饭盒,告别外婆,行走在茫茫的晨色之中。马路上,不时听到中学生上学时大饭盒与小饭盒撞击的“空隆空隆”之声。
在董墅电灌站附近,有外婆的责任田。外婆还在电灌站老屋旁的树上,种了扁豆。每逢夏季,扁豆藤郁郁葱葱,爬满枝头。外婆常带我去采扁豆。有白扁豆,也有红扁豆。
外婆终日辛劳,忙的大多是农田、自留田上的活儿。外公去世后,她一人种责任田。农忙时,小姨夫常来帮忙。
有一次,我放学后,门锁着,我开了门(外婆家的钥匙放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里)。等了好久不见外婆,我心里七上八下的,不知外婆到哪里去了。天越来越晚,我饿得头昏眼花。外婆也一定饿坏了。到很晚,才见到外婆在暮色中回来了。她挑着一担黄豆。我迎上前去:“舅婆,你到哪儿去的?”外婆满脸灰尘,气喘吁吁地说:“我到旱田里去收黄豆的。”我帮着外婆卸黄豆,堆黄豆。我想:外婆真是勤劳,这么大年纪不肯闲着。活到老,做到老。
她对人和蔼,和邻里和睦相处。到了夏天,外婆和我总是在门口搁上门,吃好晚饭,坐在门口乘凉。有老人过来,外婆总是热情地请他们在门上坐坐,谈天说地。有时请人吃西瓜。那时有些老人经常来谈天。印象最深的是正祥。他年纪已经很大了,背驼了。他经常谈年轻时帮人印汗衫。我很奇怪,三百六十行中,居然还有这一行。他拿着扇子,边谈边一拍一拍的。我和外婆总是津津津有味地听着,不时地插话。双保娘亦常来,她和外婆有说不完的话。双保娘的耳朵不好,常常没听清外婆的话,“什么?什么?”地追问。外婆的掌故是很多的。我有时仰天躺在门上,边听他们聊天,边看星星,边听附近稻田里的蛙声。到很晚,才各自回家。我和外婆就将门再放到门轴上。那种情景,真是令人回味无穷。可惜,这些人都已过世。人世沧桑。
有一次我发高烧,头昏昏沉沉地。晚上,外婆让我在床上躺着,去请村上的医生陆新民。新民来后,给我量了一下体温,然后给我打了一针。外婆端来了开水,在床边看着我。好久,我迷迷糊糊地入睡。到第二天,我就精神抖擞了。
我头发长了,外婆总是带我到村西头的一位老师傅那里去理发。那位师傅被董墅村上的人叫做“老吴”,和我一样的姓。那时他已是老人了,很和善,动作缓慢,但有条不紊。他是外地人,客居在董墅,讲话很快,我听不懂,但外婆能听懂。他也已经作古了。
我在初中时,因为看到外婆日夜操劳,决心用功学习,报答外婆的养育之恩,因此成绩优异。1986年,我以郑陆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江苏省武进师范学校。外婆得知这一消息,高兴得乐开了花。我上师范后不久,我小姨就接外婆到镇上中学里去住了。从此,外婆就很少回董墅了。我很感激小姨和小姨夫,他们让外婆度过了幸福的晚年。
师范毕业后,我安排在羌家小学。外婆特意从街上走到羌家头来看我。我的耳畔总是响着她的呼唤声:“伟伟!”
后来,我因工作需要调入郑陆中学,终于和外婆生活在一起。我很是幸福。我在未成家前,一到暑假,生活常无规律,晚上经常看书到很晚。因此,早上很晚才起床。外婆总是将粥端到我的宿舍里,在我耳边呼唤:“伟伟!伟伟!”至今想来,我真是无比幸福。我的外婆,是所有亲人中最关心我、最爱我的。她对我的爱总是体现在具体的生活细节中。担心我饿着,担心我冷着。
我后来成家了。我和爱人有了女儿甜甜,外婆对甜甜的爱已达到溺爱的程度。她常常“自作主张”地将她藏着的糖给甜甜吃。我从心底里一直希望外婆长命百岁。甜甜总是亲热地叫她:“太太”。她活着,就是我的福分。
但外婆年纪越来越大,体力越来越小。后来,她走路总是一拖一拖的,老远就能听到她的脚步。她已没有多少体力了。我费尽周折在申达花苑买了房子,她常要来我家。由于我小姨、小姨夫、我、我爱人都忙于工作,除小姨是医生外,其余三人都是老师,教学任务繁重。她常常一人在中学的宿舍里。有一次,她一人来我家,竟将方向搞错了,走到武进不锈钢管厂,幸好我发现,才将她领到我家。她已耳聋、眼花,已辨不清东南西北了。我无限伤感。这人,真是慢慢衰老的,不知不觉地,一天一天地。
她是很达观的。她以平常心看待死亡。她曾多次对我说:“伟伟,我老衣都准备好了。元宝也折好了。”我总是说:“我希望你健康长寿。”她说:“人总是要死的。”我无限凄凉。
她没有病,就是一天天衰老。到后来,她食欲不振。看到她干瘦的皮肤,我常劝她:“舅婆,你不好多吃些茶啊?”她总是回答我:“我不要吃。”外婆连茶都不想吃了。
她对外公的感情是很深的。在外公去世后,她年年要以她的方式祭奠外公。
她对董墅的感情是很深的。每次回董墅,总是要去和建军娘等人叙旧。她在董墅生活了五十余年。临死前,她特意关照:“我是要回家看看的。”我们都懂她的意思。她去世后,我们按照她的遗愿,将她的遗体抬到董墅。苍天有泪,天下起了大雨。董墅村的村民,我永远都感激他们——他们冒着大雨恭恭敬敬地抬着外婆的遗体,在董墅村转了一圈。从朝西堂上经高家头(高晓声的故乡)至五队,再至公路。魂回故里,外婆一定无限感慨,一定有千言万语,一定对生活五十余年的邻里乡亲有无限留恋,一定对这里的一草一木、一土一河有无限爱恋。当我带着五岁的女儿在我熟悉的外婆家门口,在倾盆大雨中跪奠我亲爱的外婆时,我脑中一片空白,生与死,爱与思,凄凉,悲哀,失落,有我脑中交织。我的外婆,其实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,是我最亲的亲人。我身世凄凉,历经艰辛,如果没有外婆的爱,我绝无今天。外婆的爱犹如绵绵春雨,滋润我心。然而,从此,我和她将永别。
外婆的遗骨,安放在郑陆安息堂内。
我真想拥有一方土地,容纳我外婆的些许遗骨。在她的坟地上,让青草勃勃生长,让小树迎风摇曳,让骄阳、明月、清风、雨露永伴。新陈代谢,周而复始。可容我在清明时节,长跪坟前,伏地痛哭,思我亲人,念我亲人,回忆外婆与我一起度过的风风雨雨。
外婆的呼唤永远镌刻我心,成为绝响。
人世间的一切爱,一切情,最终都将烟消云散。真的,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人,在人世间,注定有悲剧。我们只能在活着的时候,好好珍惜,倍加珍惜。
我不知知觉地在晶莹的泪光中,又吟诵起儿时的童谣:
“摇啊摇、摇啊摇,一摇摇到外婆桥,妈妈给我吃年糕,外公说我好宝宝,外婆抱我眯眯笑,塞给我一个红纸包”。
……
啊,我该以怎样的语言,表达我对您的无限哀思?我的心在流血。只有任泪水流淌,才能让我的心些许平静。
此情谁诉?
后记:呕心沥血,写完这三篇下水作。由于女儿还小,睡觉前常要我看着她。等她睡熟了,我便蹑手蹑脚地上楼,在书桌前坐定,接着自己的心便回到了故乡。多少个不眠之夜啊!
三篇下水作,计三万五千余字。《此情可待成追忆·肝肠欲断》主要怀念故乡的父老乡亲,《此情可待成追忆·点点滴滴》主要回忆故乡的生活,《此情可待成追忆·情深似海》主要写我的外婆。写我的外婆,主要写在外婆家的生活。从出生到小学,是在故乡度过;初中三年,在外婆家度过。外婆家可以说是我第二故乡。
人们对故乡,总是充满感情。虽然我十三岁后便离开了故乡,我对故乡的印象仅有十年左右时间,以后出外求学、工作,很少回到故乡。但故乡的点点滴滴依然历历在目。
啊,我爱生活养我的故乡,我爱对我情深似海的外婆,刻骨铭心。
最喜爱:在故乡杨柳成荫的小河边看两眼鱼、“烟筒头”、肉刺鱼、餐鲦头、鳑鲏头自由自在地游泳。
最痛心:外婆与世长辞。
最欣慰:课间,学生在讲台边对我说:“吴老师,你上次的下水作才读了一半。还有吗?”
发自内心地感谢给我写作以鼓励的各位同仁、各位同学。